資料來源:周祝瑛(2000)。猪肉攤上的教育家。臺北:南宏。
一封無法寄達的信——給林清江部長
敬愛的林老師您好:
自從去年(民八十八年)在報章上得悉您生病的消息之後,一直希望能去看您,無奈因身邊諸多雜務,直到聽到您離開人世,才恍然大悟,懊悔不已,可說是這個去病榻前看望您的心願永遠無法達成了!而後在您的追思禮拜中,我忍不住痛哭……望著講台上肅穆的花朵,內心有無比的難過。為什麼在教育改革風起雲湧、教育理想仍須人才推動之際,病魔竟然降臨您的身上,而且這麼快就奪走一位向來意志堅強的師長?在淚水中有太多太多的遺憾與哀傷!
或許是因為筆者在成長的過程中曾努力尋找一位認同模範(role model)的緣故,在無意中得知您也是來自雲林縣的小同鄉之後,對於林老師特別感到親切。雖然從未當作您的門生,但也可以說是一位私塾懿者。記得在大二修習教育社會學的時候,您那一本「教育社會學」可說是我們必讀的Bible(聖經),書中不僅文筆流暢、觀念清晰,而且引經據典,能夠透過重要的研究闡述您的理念。在修習那門課時,經常翻閱您這本書,尤其印象深刻的是書中對於「教育是社會流動,尤其是向上流動,不可或缺的重要途徑」這些概念。當時只覺得這樣的概念對於同樣來自社會底層的我,是一項很大的鼓勵。其實這不也是您個人經由教育途徑達到向上社會流動的一個最佳寫照。從您的生平事略中,獲知您三歲父親即去世,靠著母親單薄的力量撐起了一家人的生活,在雲林縣虎尾的鄉下讀到高中畢業才來到台北。而在求學過程中的努力是一般人所望塵莫及、也是引以為傲的地方。無怪乎您出國留學時會以教育社會學為主要的修習領域。
儘管在唸大學時常在媒體上看到老師,但第一次真正看到您本人卻是在大學畢業之後、前往高雄師範學院參加研究所考試的圍場中,沒想到當時擔任院長的您,竟親自來到全校的各個圍場巡視。只見每一位工作人員認真的貼上圍場標示,而您則鉅細靡遺的詢問試務準備工作進行如何等等。身為考生的一員,站在一旁看著您仔細且慎重的關懷研究生入學考試,不禁深深感動!畢竟我曾參加過無數次考試,卻不見任何一所學校與校長有如此認真的態度。
第二次看到老師是筆者完成美國學業,剛回台任教的一次「兩岸隔空教育研討會」上。您當時是會議主講人,記得您在大會中展現出口成章的一面。在將近一個鐘頭的專題演講中,不但沒有稿件,演講本身就如同一份完整的學術論文,結構完整、內容新穎、理念清晰,並且不時發出幽默話語,贏得在場出席人員深刻的印象。當時您提到終身學習甚至學習型社會的概念,讓我由過去教育社會學中社會流動的觀念,漸漸地跟隨您轉入成人學習、成人教育的學習社會概念。在那一次研討會中對老師言談的流暢、邏輯結構的清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到了第三次見到老師的時候,是在五、六年前中國比較教育學會理監事會議上。那次在圓山聯勤俱樂部的餐廳中,筆者剛好坐在您的旁邊,得以有機會向老師請益。由於我甫自大陸參加比較教育學會年會歸來,對於大陸的教育狀況在會議上有若干的報告,而老師頻頻詢問大陸教育發展的情形,關切之心溢於言表。也就是在那次的會議當中,我了解到老師對比較教育的關心,以及兩岸教育發展與交流的關注。在晚宴席中曾詢及老師是否為雲林縣人,在得知與筆者為小同鄉時,您感慨的說:「是啊!我們這個小地方很多人才都往外流了,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回去服務呢?」這句話尤其令我印象深刻,原來來自雲林的林老師,仍然不忘那塊撫育您成人的地方,尤其對當地人才外流的情形感到掛心。
不久之後,老師進入了行政院教改會,擔任諮詢委員。記得在這個為時兩年擔負著我國教育改革重責大任的機構,縱觀二十多位教改委員當中,老師您是少數主修教育專業背景的人士,甚至可說是唯一師範體系的代表。這是否是因為非師範體系人士認為,教改運動不只是教育專業能夠投入的一種另類想法,我不得而知;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老師本著教育專業,在當中投注了不計其數的心力。雖然也有人提到老師您出自師範體系的包袱,很難有所突破,但從幾份教改的諮議報告書中,看到學習型社會、回流教育等理念,都不難看出老師在教改行動中如何將理論與實際結合的痕跡。而後,您回到教育部服務,當時在一次南下的車上與一位教育部同仁聊到老師擔任部長的種種事蹟。這位科長笑著說:「我們很喜歡和林部長開會,原因是部長開會時能夠先聽從幕僚的意見,之後主席作結論,條理清晰,讓當紀錄的人特別開心,因為主席往往會把各發言人的意見加以綜合整理而成為具體可行的結論,所以我們都喜歡和林部長開會。此外部長遇到重大的決策時,通常都會邀請各部會主其事的人員參與意見,在意見充分溝通之後,才根據幕僚看法對外發表;遇到社會批評時,他也能夠一肩扛起責任來。」就是這樣的態度讓老師在教育部短短的一年多,完成了許多重大
的政策與構想。
有一次在前往教育部洽公的途中遇到林老師,你親切的問候之後轉身爬樓梯上辦公室,不但爬樓梯的速度相當快,且筆直的身子迅速的登上樓梯,臉不紅氣不喘,連我在一旁都覺得:五十多歲的人仍然在隨時與時間競走,毫無倦容!而最後一次看到老師是在八十七年五月的時候,那時由於參加教育部公費留學生的講習,有機會與部長合影,並於中什用餐時坐在老師的對面。由於聽聞教育部公費留考即將廢除,為此憂心不已。由於筆者曾受惠於這項公費留學政策,立即向部長反應:「部長您也是教育部公費出身的,對於這一項行之有年的制度是否應加以研究再談興革?請老師多多聆聽其他公費生對此制度的看法!」當時老師您笑一笑的說:「只要有我在,公費留考就不讓它廢掉」,這句話言猶在耳,如今考試的制度依然持續進行,每年選拔國內優秀青年到國外學習,但說這句話的林老師卻已不在……。
曾經聽說您在中正大學的時候,對於建校時無怨無悔的付出,就連學校裡也看不到任何您個人的題字或留名,這樣的胸襟讓現在社會上多少競相爭名奪利的人為之自慚形穢蚣
老師,您是民國五十四年教育部公費留考出身的,然而生命匆匆,還來不及跟您訪問公費留學的經驗的時候,就聽到您生病而後盍然辭世。您的一生在教育界可說是發揮得淋漓盡致,憑藉的不只是聰明的天資,也是一份隨時隨地、永不間歇的學習。從您的走路,從您的演講,從您對事情鉅細靡遺的關心態度,很難想像您是來自一個出身貧苦的家庭。在您教育社會學的書中介紹教育是促進社會向上流動的途徑,不也在鼓勵年輕人——尤其是來自窮困家庭的孩子,透過教育為他們做見證。許多人懷疑師範體系的人是否熱衷於教改,而您在教改會的那幾年當中所堅持的教育專業理念,也在日後看到實踐的火花。
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林老師,永遠謝謝您!